——统帅殷正茂与扭转大明危局
编者按:本文作者张华侨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历史学者,湖北孝感人。早期从事新闻工作,后转向历史研究与文学创作。以历史小说《张之洞的乱世突围》为代表作,擅长通过历史人物与事件探讨制度、经济与文化的关系。曾参与翻译《全球最美的自然景观》、合著《中国黄河调查》、学术专著《拯救乡土文明》等作品。他的写作风格以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以历史案例剖析制度等宏观议题,强调“制度如地基”对国家繁荣的基石作用,以新闻笔法结合学术深度的学术视角,作品兼具叙事生动性与文献严谨性,被称为“抽丝剥茧,波澜壮阔”。本文是作者刚刚完成的徽州地域文化关怀散文作品,歌颂宋南渡殷氏始祖秉常15世孙殷正茂,是扭转大明危局的旷世英才,部分史料鲜为人知。先暏为快,缅怀石汀公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的贡献。
正文如下:
当我写完《汪道昆与晚明大变局》书稿后,有一个深刻的感悟:徽州圣贤豪杰,如何以启蒙与改良,推进中国现代化进程?
历史充满了奇妙与神奇,在晚明风雨飘摇的转折点上,徽州以忠义与务实文化,哺育三位文武双全的旷世英才,登上政治舞台:浙直总督胡宗宪、福建巡抚汪道昆、两广总督殷正茂,以抗倭挽救了大明王朝,引发了军事、工商等变革,使徽州超越了狭隘的地域范畴,成为引领华夏文明不可忽视的启蒙力量。
其中,殷正茂如何以卓越不凡的军事、行政、财税才能,堪称大明出类拔萃的统帅,开创了战无不胜的奇迹?让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揭开掩盖了400多年的真相,还原他真实的形象。

怀着强烈的探索,2025年9月16日上午,我冒着似火燃烧的烈日,踏上歙县殷家村的土地,也就是与汪道昆关系密切的殷正茂家乡,抬头凝视沉默耸立的牌坊,那是王朝为徽州之子殷正茂凝固的功勋与忠诚。风穿过牌坊镂空的石雕,发出低沉的呜咽,似在诉说五百年前的烽烟。
触景生情,殷正茂(1513-1593)的生命轨迹,在我眼前如画卷徐徐展开:嘉靖二十六年(1547),他与张居正、汪道昆等注定要在大明帝国命运中,烙下深刻印记的才子,成为同榜进士。
他带着徽州水土形成的特质:忠厚如石,锐利如剑,务实如大地。这些特质,正是徽州文化在时代激荡中闪烁的理性之光,一种务实进取的启蒙气质。
隆庆三年十一月凛冬的北风,掠过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朝廷焦头烂额,讨论如何应对两广动荡。广西古田深山,韦银豹、黄朝猛率僮族反抗官府,似野火在大明帝国南疆蔓延。
朝廷议论后,将殷正茂推上风口浪尖,升任他右佥都御史、广西巡抚。殷正茂临危受命,凝视地图上被叛乱烈火灼烧的疆土,指尖划过密布的溪峒,以徽商精算的头脑,将战场化为庞大的棋局,每一个进军序列、每一次合围调度,都如同最熟练的徽州匠人雕琢巨木,一丝不苟,毫厘必究。
谋划后,殷正茂打响这场惊心动魄的战役,调集十四万官兵,如一张精密的大网铺开,七路兵马如同七柄利剑,精准刺向僮族叛乱的腹心,劈开藤蔓弥漫的山林,箭矢撕裂湿热的雾气,喊杀声震碎了亘古沉寂的溶洞,连破叛军盘踞的数十巢穴。
硝烟未散,广东又传来刺耳的警报,倭寇的战船如嗜血鲨群,利齿撕咬广东沿岸。隆庆六年二月,石城陷落,千户黄隆血染城垣;神电卫城沦丧,吴川、阳江、高州、海丰处处告急,沿海疮痍满目。
内阁深处,风暴中心,张居正洞察千里,排除反对,举荐殷正茂担任两广总督。这份信任如山,而殷正茂如磐石压向惊涛,亲临前线,身影出现在最血腥的战场。
他以霹雳手段整肃人心,深知涣散的军心比凶悍的倭寇更可怕。紧接着,他奏请在广东增设练兵参将,亲自坐镇沙场,招募当地壮勇,选拔哨官、队长,新军编练二十营,号令森严,操演声震动海疆。
官军将士眼见总督殷正茂亲冒危险上阵,一股无形的阴霾被一扫而空,战场士气高涨,迅速转化为战斗力。不久,捷报飞传,攻克倭巢,俘斩千余,“首战告捷”四字,如甘霖洒落焦灼的朝堂与涂炭的乡土。
同年,广东肇庆恩平十三村、苔村三巢、藤洞九径十寨,动乱之火此起彼伏,暗流汹涌。殷正茂深知,此刻需要的不仅是战场上的悍勇,更是一颗清醒如冰的头脑与钢浇铁铸的意志。
他忠实执行首辅张居正提出的“见贼即杀,勿复问其向背”的严令,战略上先剪枝蔓,后伐主干,如同一位老练的徽州木匠,劈开盘结缠绕的藤蔓,直取栋梁。
这场历时三月、耗饷56000余两的残酷清剿,换来的是700余所据点化为焦土,上万起义者在刀锋下丧命。而殷正茂以卓有成效的平定叛乱,阻止了当地陷入抢掠与混乱。
然而,殷正茂的清醒与远见并未被胜利遮蔽。他敏锐地意识到,仅靠外省调兵,如同临渴掘井,以徽州人特有的务实远虑,于隆庆六年二月上疏朝廷,“议招募”、“增参将”,在广东沿海打造新军,成效远超统御的客军。这分明是军事治理上一种本土化与制度化的尝试,闪烁着理性治理的微光。
刀光剑影之外,殷正茂的目光从未离开凋敝的经济根脉。隆庆五年,他作为广西巡抚,面对民生困苦与财政紧缺,军饷无着,百业待兴,以“无财则军溃,无军则民危”的徽商智慧,将目光投向混乱的广西盐业。
“官运西盐”之策,在殷正茂手中化为利器,这套制度设计,如同徽州宅院精巧的榫卯结构,丝丝入扣,确保每年二万两白银稳定流入广西府库,不仅化解了燃眉之急的军饷,更在帝国边陲的财政泥沼中,树立了一座以效率与规范为基石的灯塔,其务实改良的光芒,照亮了僵化的制度暗角。
万历元年,当海盗朱良宝盘踞祸乱广东沿海时,殷正茂亲率一万水陆军,将他彻底荡平。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与坚实的后勤支撑,使其功勋彪炳,经张居正鼎力举荐,他累功擢升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重返帝国中枢。
万历四年(1576),殷正茂离粤北上,成为北京户部尚书。帝王的隆恩浩荡而至,敕命在他歙县老家殷家村,并荣及其父,分别敕建一座雄壮的牌坊,旌表功绩与忠诚。
牌坊巍峨,四柱三间,气魄雄浑,青石在烈日下闪耀着银灰光芒;顶端“圣旨”匾额,如紫宸垂顾人间。梁枋之上,祥云卷涌,龙凤呈祥,象征皇恩无边;正楼中央突起深雕双龙戏珠,龙目圆睁,鳞爪张扬,龙躯在云雾若隐若现,似欲破石腾飞。这不仅是对殷正茂赫赫战功的彰显,更是皇权与忠臣之间,一种微妙而坚韧的权力连结。

引人注目的是,檐角“鲤鱼跃龙门”浮雕,鱼尾拍打出的浪花,分明藏着嘉靖二十六年,殷正茂高中进士,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无声讲述他如何从耕读传家的书斋起步,以实干家而非空谈者的姿态,在帝国的惊涛骇浪,铸就了一段刚柔相济、文武并重的启蒙传奇,叩响了华夏近代化那扇沉重而幽深的大门。
牌坊脚下,时光的尘埃层层累积,目睹了晚明走向衰弱,挺过了明清鼎革的烽火狼烟,在北洋军阀的割据混战、民国动荡的流离岁月、抗日战争的漫天烽火中巍然不倒,到建国至今449年风霜雨雪,就像历史从未遗忘从徽州山野,走向抗倭战场的统帅殷正茂。
站在牌坊下,我想象当年工匠如何以徽州特有的“徽州三雕”技艺,在石板上刻出云雷纹、回字纹的吉祥图案,那些深浅不一的凿痕,藏着殷正茂“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精神密码。
这坚不可摧的牌坊,是徽州“忠孝传家”理念的立体教科书。无论王朝如何兴替,世事如何沧桑,那份源于徽州的忠义品格、务实精神和坚韧意志,早已融入血脉,成为推动中华民族前进的动力。
牌坊北面的田野铺展向远方,稻浪翻滚处,有小河如银色缎带蜿蜒而过,默默滋养万物;南面则是苍翠青山,绵延如历史的脊梁。而这山水之间的建筑奇迹,恰似殷正茂人生轨迹,既有徽州文化的柔韧,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刚烈。
当我指尖抚过牌坊冰凉的青石岩基座,历史的重量沉沉压上心头。殷正茂、汪道昆、胡宗宪三位徽州文武全才的英雄,在晚明风雷激荡、关系帝国存亡的关口,以惊人的历史自觉与务实理性,如同黑暗中点亮的火把,以坚韧的光芒探寻启蒙与改良的荆棘之路,无论是军事革新、财政整顿,还是海防系统构建,无不是在帝国旧制度的肌体上,以徽州特有的务实理性,试图缝合裂痕并注入新的活力。
距牌坊不远,一棵约400年的银杏树,躯干粗砺雄浑,三人合抱犹不能围,诉说着无言的沧桑。树身之上,赫然可见一道纵向裂痕贯穿而下,如历史深刻的印记。
这裂痕暴露出一个生命真相:这棵看似静止的植物,每年在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生长,树皮在裂痕边缘顽强地扭曲、增生、更新,层层叠叠。而树枝如不甘屈服的巨臂,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姿态,向天空刺穿而去,直指云霄。
那向上伸展的枝丫,树皮也时常迸裂剥落,仿佛不断褪去旧壳,自我修复与突破,完成新生。它承接过明朝的烟雨,聆听过清朝的马蹄,荫蔽过民国的流民,最终将绿意融入新时代的苍穹。
当树影与牌坊的影子在正午重合时,这个自然与人文交织的隐喻突然清晰:银杏用落叶的轮回诠释“务实”,牌坊以永恒的静止彰显“忠孝”,而两者之间的张力场,恰恰是徽州启蒙精神的真正内核。
站在树下仰望,我发现一个惊人的生命密码:银杏的扇形叶片边缘带着细微的波浪,完全复刻了牌坊檐角卷草纹的曲线;而它秋季金黄的落叶,又像牌坊上鎏金匾额在夕阳下的反光。
这种美学共鸣,展示徽州文化“刚柔相济”的深层智慧,成为孕育变革的沃土、近代中国启蒙的摇篮。就像胡宗宪、汪道昆、殷正茂的军事改革,最终渗透进大明王朝的肌理。
这银杏与沉默的牌坊,构成了一曲关于“永恒”的二重奏:牌坊既是王朝对功臣的凝固纪念,也是徽州文化对华夏文明的馈赠。而银杏则是生命在时间洪流不屈抗争、吐故纳新的永恒象征。
由此,徽州与华夏启蒙的深层关联,蕴藏在这牌坊的坚硬与银杏的柔韧之间:真正的启蒙,从来不是高蹈云端、摇旗呐喊的空中楼阁,而是将思想扎根现实的土壤,以坚忍不拔的实干精神,将地域文化的基因锻造成能量,从根基上撬动古老帝国的僵化结构,成为华夏文明在现代化转型最重要的内在推力!
(鸣谢殷和虎提供信息)
2025年9月16日至17日
张华侨于黄山屯溪滨江路电力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