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家乡的念头由来已久,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在胸中发酵撞击,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压迫式的牵挂,有着如丝如缕的缠缠绵绵,惆怅啊!这样的情如同那些牵线的风筝,无论在远处的天边、还是落进近处的梦里,远远近近,总有一根线牵着,这被叫作思乡!不是悲怆,也不是放歌,而是沉甸甸的,背着有点累放下却又不舍。
四十年前,那年我十九岁,刚从学堂的大门走出来。父亲说带我去苏北看看,回老家转转。于是,我随着父亲辗转来到淮阴。休息了一天之后,由涟水李集殷老庄来了一位本房的哥哥说是来带路的。那天下着中雨,我们骑三辆自行车冒雨而行,六十里路程,走的好辛苦好累好难。路况恶劣,泞巴巴的烂泥地黏糊糊的,走的绝大多数是田埂羊肠小道,一路上可以说是跌跌撞撞。临近中午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风里雨中的一个破旧的小村子。村口有很多人,老老少少都纷纷围拢了过来……
“三爹回来啦!三爹来家了。”(称呼我父亲)人们笑得非常灿烂。“这小鬏是三爹家的吧?”有人注意到了我,上下打量着,像是看老外似的。“要伊不得了,三爹离家时才十八岁,现在伢子都这么大了!”“你叫什么?多大啦?”有人问我。“我叫宗豪,十九岁啦!”我回道。“快,进家里坐,外面清冷清冷的。”随着众人的热情我们被让进了屋子里。顿时,屋里的一切让我心头一紧:堂屋里乌漆麻黑的,一张破木桌几条长板凳,墙上高高地挖了一个尺方的方孔算是窗户,光线很难进来。地上是踏得很实的烂泥土,墙边有鸡蛋大般的小洞洞散散落落,可以看见几只老鼠在洞口探头张望,贼头贼脑的。几把锄头和镰刀依靠在门背后,还有一堆杂物码在条台下,条台上是一盏煤油灯,玻璃灯罩的边沿是坏的。依稀可见条台正中央的墙上挂着毛主席当年接见红卫兵的画像,神采奕奕红光满面。“这地方穷”,我在心里嘀咕着。凭心说句真话,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太破太烂了。“走吧,快走吧。”我对父亲悄悄道。“不急,吃了午饭再走。”父亲的脸色有点凝重。不多会,有人从灶屋端来了几碗粥,清汤寡水的,鼻风能吹出两道沟。我看着手里捧着的碗怔怔地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来“操作”这顿午饭。也就在这时呼拉一下子从屋外窜进了四五个小毛孩,隆冬腊月的寒冷日子里,他们竟然光着脚,身上穿着一件大人的“卫生衣”,两条黄黄的浓鼻涕呼呼拉拉的由鼻孔里窜上窜下的。不对,当我再仔细看时,发现他们清一色的都没穿裤子,他们的屁股被笼罩在那件硕肥的“卫生衣”里了。“天哪,农村里的孩子怎么会这么苦?”我被打击了,很震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些孩子不停的围着我转,盯住我手中的碗眼里放出了光:像乞讨、像憎恨、像无奈、像卖乖、像抢夺。我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碗。不怕烫吗?看着孩子们轮流地你一口我一口喝着粥,我想到了旧社会,想到了阶级苦。突然,孩子的父母们来了,怒气冲冲的举起了手中的木条:“没出息,饿死鬼投胎啊!”木条朝孩子们的头上落了下去,“咣当”一下,碗掉在了地上碎了,“哇”的一声,孩子哭着跑了。碎了,碗。跑了,哭泣的孩子们。我偷眼看了下父亲,他的脸铁青铁青的,很吓人!这样的场景,这个第一次回老家的经历一直被我记住,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整整41年啦!
又过了11年,那年我正好三十岁,讨了老婆生了儿子。台湾其藻伯父回大陆省亲并为我爷爷立坟,我和父亲随之一并前往家乡。踏在回家乡的路上,社会主义的农村面貌崭新崭新的。车子巳经能沿着大马路转到小马路而后直接开到村口了。依然是很多很多的人在村口,依然是很灿烂的笑。站在村口,我放眼向村里望去,阳光下的房屋都是红砖砌起来的,上面盖着瓦片,农村已经今非昔比了。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了巨变。当年光腚的小孩如今高中或者高中毕业上了大学了,也有的可能去了远方,诗和远方造就了他们的风流。是的,一切都变了,仅仅只是十一年的功夫,家乡变了,变化在纠缠和冲撞中,变化在新旧交替中,变化在一切记忆的关乎中,变化在自我革新的挣扎中。而这个过程一方面是从大城市刮来的夜来香,一方面却又是农村千百年以来的愚昧和顽固。就在这个村子里,有无所事事终日麻将的壮年汉子,有为了生男孩而连续生了八个女孩依然不罢休的,还有司空见惯的家暴,更有某些特殊时期遗留下来的道徳品质的低下。凡此种种已经在我的心里为给描述家乡留下了另外一种深刻。也是我第二次对家乡的记忆。
去年,第三次回到了家乡,沿着灌河大道一直走到了大海边。滨海和响水像两颗夜明珠镶嵌在苏北大地的深处。一路行来,满眼帘的风景,所见之处,处处风情。吃、住、行,无不体现当地百姓殷殷实实的物质基础。走在大街上已经让我分辨不出乡镇和城市的差别了。漂亮的房子,幸福的人们,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还有那美丽的田野,这一切仿佛把天底下所有的美都作了一次水乳交融的再次创作。
我去过很多国家,可以说家乡的建设超过很多东南亚国家,甚至超过了一些发达的欧洲国家。所以,当我住进星级酒店时,当我享受着南国风味的海鲜大餐时,当我行走在繁灯如昼的大街上时,我为家乡的美为家乡的繁华而感到自豪,当我面对家乡父老的笑容时,我比他们笑的更开心。四十年了,前前后后的三次回家乡的印象,给了我三次不同的递进式的感受,四十年如同一把尺子丈量了我的家乡,四十年只专注的写了一个字,那就是爱。虽然我知道人的一生再无第三个四十年。
我半生已逝,时间的流水不仅褪去了浮华,更是露出了生命里的真金。我虽久居南方,却像是一个被线扯着的风筝,线的终端在苏北,那是我来这个世界的源头,我的祖祖辈辈栖息的地方。因此,我总想把生命中的裂缝换成是阳光的照耀进来。也正因为此,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想着如何去写我的家乡,写我对她的眷恋,对她的向往,对她的期盼。几天前突然传来了“3•21”大爆炸的噩耗,让我莫名的震惊和心疼,但愿家乡的人民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痛定思痛,重整山河,走出困境,建设美好的明天。当我们去审定这场灾难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命题:物质和精神哪个更值钱?哪个更廉价?想到这里我的笔沉甸甸了。家乡,我该如何看你呢?当爱已出口而情却未到时。有人说:世上总有返乡的游子,但也总有归不了家的旅程。这句话对吗?果真如此吗?噢,我的家乡,驮着你有点累,放下却又舍不得,尤其是当爱已说出口。
作者简介:殷宗豪,男,出生于1959年3月20日,上海市人,祖藉江苏淮安涟水县。1979年毕业于上海计算机、打字机厂技校,继又考入上海市黄浦区“工大”写作系,毕业后任车间主任,工会副主席。曾经荣获“上海市青年劳动模范”、“新长征突击手”称号。后调上海轻工业局制笔公司“政校”任教。爱好文学、书法、二胡演奏、种花、养鱼、旅游等。现任上海市缘枫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江苏殷商文化研究会理事、常务理事、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