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绍荣先生夫妇
殷绍荣,男,出生于1923年2月8日,江苏响水人(后迁至灌南五队)。他少年丧父,和年幼的妹妹随母亲逃荒要饭,十岁那年被寄养在涟水县五港的舅舅家生活,在那里和表兄妹们一起读过两年私塾,后随母亲回黄圩老家——殷氏庄定居,度过了苦难的童年。
一
1940年,正是日本鬼子在盐阜大地猖狂肆虐的时侯,抗日的烽火在潮河两岸燃烧。殷绍荣当时17岁,亲眼目睹了日本侵略者烧杀奸淫中国人民的兽行,怀着一腔热血,毅然告别了母亲和妹妹,参加了新四军。时任三师副师长兼八旅旅长的张爱萍同志,看到殷绍荣身高体壮,膂力过人,又有文化,十分喜爱,把他编入八旅特务营。殷绍荣入伍后,刻苦训练,练格斗,习刺杀,特别痴迷于射击:白天练靶心,夜间练烛光,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练了一身好武艺,手使双枪,百发百中。特务营为了便于化装侦察,少数战士配短枪,唯有
殷绍荣配双枪。每次尖刀班或突击队的战斗、侦察他都参加。
有一次在响水口执行任务,归队时遇到下乡扫荡的鬼子,回避不及,双方拼起了刺刀。鬼子退掉枪膛里的子弹,端着枪冲过来,看到殷绍荣十分骁勇,三个鬼子将他围住,被他左右两枪,打死了两个,第三个鬼子从背后偷袭,他动作敏捷,一侧身,用左臂夹住鬼子刺过来的刺刀,右手拤住鬼子的脖子,两人扭打在一起。鬼子被他一个背摔跌倒在地,他扑上去拤小鬼子的脖子,那鬼子垂死挣扎,一口咬住殷绍荣的左手大拇指,虽然痛入骨膸,但他始终没有松手,正在相持不下的危急时刻,一位战友冲了过来,用刺刀从鬼子的腮帮子捅进去,才把嘴撬开救了他,他的左手受伤。战斗结束后,受到部队嘉奖,奖品就是他缴获鬼子的那支钢枪,同时提升为班长。被俘虏的鬼子不服,说:“新四军的不行,拼刺刀时铁炮子(子弹)的给!”殷绍荣听到这话,得意而轻蔑的骂道:“生死相搏,哪来这么多臭规矩?小鬼子你他妈的真是傻到家了。”
二
一九四一年一月,国民党反动派同室操戈,发动了骇人听闻的“皖南事变”,杀害了许多新四军官兵,军长叶挺也在与国民党谈判时遭到扣押,蒋介石撤消了新四军番号。
一时间,黑云压城,白色恐怖。幸存的新四军官兵改变战略战术,转入地下打游击。殷绍荣所在部队(三师八旅等)没有随叶挺开赴皖南,幸免于难。坚持在苏北的盐城、阜宁、东坎、响水、涟水一带打游击。遵照毛主席关于游击战的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与日伪军周旋,伺机消灭敌人。
一九四二年,党中央、毛主席决定重新组建由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委任陈毅同志为代军长,刘少奇同志为政治委员,张云逸同志为副军长,扩大抗日根据地,解放和巩固了苏北的大部分地区。殷绍荣跟随张爱萍副师长领导的八旅,出生入死,转战南北。
殷绍荣不但作战勇敢,而且艺高胆大。由于他小时候读过私塾,识文断字,在部队被称为文武双全的“小秀才”,看得懂地图,了解各地的复杂地形,每次有战斗任务,旅领导和特务营领导都请他参加战斗方案的拟定。
一九四三年秋收以后,驻在陈家港的鬼子准备下乡扫荡,抢夺粮食。旅部收到情报后,立即部署作战计划:在双港(距陈家港大约三十多里)以东的大草滩布下口袋阵,命令殷绍荣在特务营挑选20个身手矫健、枪法好的战士组成尖刀排(当时他已是排长),在海安集东至九港一带袭击敌人,引诱鬼子进入我军伏击圈。他带领战士们利用夜色掩护,天亮之前赶到距陈家港数公里处的九港埋伏下来。天亮以后,一个中队的鬼子和几十个伪军,毫不设防地放下吊桥,大摇大摆地出来了,当接近殷绍荣他们埋伏地点时,他一声令下“打”,二十个战士一起开火,立即倒下八九个鬼子,其他鬼子和伪军吓得全部趴在地下,一下子懵了: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据点外的眼皮子底下遭到埋伏。等回过神来,殷绍荣带着战士们利用深草掩护已经撤退。小鬼子见他们人少,恼羞成怒,似被揍痛了的饿狼,穷凶极恶地猛扑过来。殷绍荣遵照旅首长的指示:不准恋战,牵住“牛鼻子”就往口袋里拽。他们跑一阵,回头放几枪再跑,特别是殷绍荣,枪法特准,只要一抬枪,就是一个鬼子倒下,气得鬼子“哇哇”乱叫,不顾一切地追赶,进入口袋阵伏击圈后,我军轻重武器一齐张嘴,把鬼子打得死的死,伤的伤,发现中计后,立即如丧家之犬,死命撞出包围圈,又被我军追击了数公里,丢下了五十多具尸体和俘虏,逃回陈家港据点,以后再也不敢轻易出来扫荡了。
殷绍荣的胆大,在部队是出了名的。他经常左右挎着驳壳枪,身背一杆步枪,骑着一匹枣红马,昼伏夜出,独来独住,到响水口、石湖、黄圩“鬼窑”去侦察、抓“舌头”,曾经被他一夜摸掉鬼子的三个岗哨。有一天晚上,他摸到黄圩“鬼窑”,四周是水圩和钢针树(带刺的树枝)围栏,大门上锁进不去,他想,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呀,取下步枪,对准炮楼上的岗哨开了一枪,就听“嘭”的一声,岗哨应声倒下,等到鬼子出动时,他早已利用战壕和夜色跑得无影无踪。
一九四五年春,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副师长张爱萍部,为执行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战略任务,趁日军南撤加强长江沿岸防务,阜宁一带由伪军守备之际,新四军三师八旅全部、十旅主力、师属特务团、阜宁、射阳、阜东、建阳、盐东等五县独立团共十一个团的兵力,由参谋长洪学智为前线总指挥,发动了阜宁战役。殷绍荣所在部队(特务团)奉命堵截滞后的日军小队,在阜宁西南边包围了鬼子,敌我双方都打光了子弹,和鬼子进行了白刃战。有一个小鬼子人高马大,十分凶猛,端着三八大盖,枪长刺利,连着刺死刺伤我们两个战士,殷绍荣恨得咬牙,誓为战友报仇!手握大砍刀,冲过去就是一刀,砍掉了鬼子的左手,小鬼子用右手端着枪与殷绍荣拼命。殷绍荣一个鹞子翻身,右跨一步,让过枪刺,反手一刀,砍在鬼子脖后的颈椎骨上,只听“咔嚓”一声,鬼子倒下了,大刀也嘣了一个缺口。他割下鬼子的头,祭奠死去的战友。
殷绍荣虽然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但他对战士却爱兵如子,关心备至。每次打仗,他都身先士卒。外出侦察时,都亲自(当时已是副连长)带队或一人出去执行任务,被大伙称为“独行侠”。各个据点的敌人都知道新四军有个“殷连副”,身带三枪(一长两短),是个弹无虚发的神枪手,骑红马,来如闪电去如风。越传越神,相互间谁做了亏心事,指天赌咒:“谁缺德叫他出门碰上殷连副!”威名远播,让敌人闻风丧胆。
殷绍荣不仅是铁骨铮铮的骁将,还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孝子。在部队除了打仗外,凡是每次战役的空隙或休整,他都会偷偷地“溜”回家中看望母亲,犹如古时杨家将中的《四郎探母》(好在部队就在盐阜地区,离家不远),把自己省吃俭用的微薄军饷送给母亲和妹妹度日,快马加鞭,速去速回。部队首长对他是又爱又“恨”,爱其文武双全,作战勇敢,“恨”其屡违军规,常被批评。他这“毛病”一直不改,领导念其一片孝心,其情可悯,也就装着视而未见,他心知肚明,更以努力战斗报达首长的知遇之恩。
三
一九四五年夏收,殷绍荣奉命回老家大东乡任武装工作队长,发动群众,斗地主,筹公粮。宗族有一个伪保长殷某某,为富不仁,替鬼子干事,自恃他是长辈,带头抗粮,煽动一些地主、富农闹事,乡领导研究、报请区里批准,将其枪决,一下子镇住了所有富户,纷纷把钱粮上交工作队,不到三月完成了筹粮筹款任务。
日本鬼子投降后,国民党反动派发动了全面内战。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新四军(后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队进行了殊死的较量。殷绍荣跟随部队转战淮海大地,参加大小战斗上百场,多处负伤,战功累累。
解放后,殷绍荣因枪伤发作,从野战部队转到淮北盐务管理局盐警独立团(部队建制)一大队任副大队长(相当于公安局副局长),小家庭也随军生活。
一九六二年,三年自然灾害,国家正逢困难时期,上级号召干部家属下放,为了减轻国家负担,他第一个替家属报了名。夫人带着四个幼小的儿女回到了黄圩老家。然而,老家太穷了,水灾、旱灾、雹灾、蝗灾一齐来,无可奈何,通过族兄帮忙,他举家迁到潮河北七队(今天的灌南县堆沟港镇七队村)定居。
一九六四年春天,他请求调到淮北盐务局灌东盐场工作。场领导知道他立过战功,身体有伤,年龄较大,且又正直无私、不怕得罪人,安排他任仓库保管员。
在那计划经济年代,物资匮乏,而盐场是国营单位,仓库里都是国家调拨的物资,大到木材、钢铁,小到日用品、镙钉,应有尽有,都是市场上买不到的。殷绍荣深知肩上的责任重大,他向场领导表态:“保证连一根折筷都不会差,决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有一次,盐场场部有一位部门负责人到仓库里转了一圈,拿了一根木方,准备回家打衣橱做橱腿料,殷绍荣坚持要他到材料科交款开出库单,那个同志说:“我是某某某!你不认识吗?”殷绍荣说:“认识你,但必须按规矩办事!就是场长也不行!”那人说:“你不就是个看仓库的吗?不知好歹!”一句话引发了他的火暴脾气,攥过那人“乓乓”两拳,打得那人扔下木方,连连认错道歉。从此,殷大爹铁面无私的故事在盐场传开,再没有人敢到仓库私拿物资了。受到职工的敬佩与领导的表扬。
有一天,场领导到仓库检查工作,发现殷绍荣的衣服凌乱地堆放在床头,特地嘱咐他用仓库的木料打一只箱子放衣物。过了一段时间,场领导再次例行捡查时,发现他的衣物还堆在床上,问他:“我让你打的箱子呢?”殷绍荣真诚的说:“谢谢领导的关心,但我不能沾公家的便宜,我是管理仓库的,不能假公济私,不能让领导为难,要避瓜田李下之嫌呀。”场领导很是感动,这是个多好的职工啊。
后来场长特地安排木工用木材边角料为殷绍荣打了一只装衣物的箱子。他管理仓库十四年,物资进出数千万元,唯有这只领导特批为他打的木箱子,被后辈当作清政亷洁的传家宝,陪嫁给了二女儿,她家半个多世纪都舍不得扔。
四
殷绍荣在部队出生入死、作战勇敢,转到地方工作,光明磊落,耿直无私。当年和他一起并肩战斗幸存的英雄们许多当了领导,但是殷绍荣从不肯给他们添麻烦。
他全家迁到灌南七队后,连居住的地方都没有,一家数口人挤在芦棚里,风侵雨蚀,万般无奈,去响水县委找副书记陆玉山同志帮忙。他到县政府后,门卫见他穿着破旧,问他:“找谁?”他说:“找陆玉山。”门卫说他不够尊重领导,直呼其名,他说:“你就说殷绍荣找他!”门卫通报后,陆玉山副书记笑嘻嘻地小跑着到门口来迎接,嘴里喊着:“老领导呀,贵客!”(在部队时,殷绍荣任排长,陆是他排里的战士)把门卫看得目瞪口呆:这貌不惊人的老头,还是陆书记的领导?
陆书记把他让到办公室,又是敬烟,又是沏茶,时任县委书记的军代表张海楼同志,听说殷绍荣是个老革命,对他肃然起敬。知道他的生活状况和住房困难时,立即通知计经委顾立仁主任在物资局批给殷绍荣六间房的桁条(由县政府结帐),考虑到他到盐场上下班路远,特批“永久”牌自行车一辆(计划供应)。多少年,殷绍荣一直铭记在心,感谢党和政府的关爱。
一九七八年,殷绍荣的旧伤复发,不能继续工作,上级照顾他提前退休。一九八七年,按国家政策,给予他享受离休及副处级待遇。
有一次,他到银行领取离休补助,拿到补助费回家后发现多了50元钱,第二天又专程送还给银行工作人员,说:“小同志,你们工作不易,错了50元,自己就得赔呀,以后多注意啊。”工作人员非常感动地说:“感谢您了,这50元钱就是我一月的工资,懊糟了一夜没睡觉,太感谢了,您真是个好人!”
殷绍荣古道热肠,夫人慈祥贤惠,在与邻里相处时,他们能体贴礼让,关心他人。无论哪家有困难,他都主动帮忙,经常三、五十元,甚至三、二百元地接济贫困人家。他教育子女牢记家训“忠孝两全,诚信正直”。他们一生育有七个子女:长子作忠、次子作孝、长女海云、次女海霞、仨女海虹、四女海雯、五女海霖。每个子女、媳妇、女婿以及第三代都秉承了他们尊老爱幼,睦邻友好的良好家风。
二〇〇二年,殷绍荣身上的枪伤恶化,弥留之际,留下遗嘱:“1、死后不请吹鼓手;2、不惊动乡邻;3、将他骨灰葬于母亲墓旁,生未能尽孝,死后为母守墓!”
二〇〇二年十一月十一日,殷绍荣走完了他辉煌而平凡的人生,享年80岁。儿女们依照他的遗愿,悄悄地为他办丧事。可是乡亲们还是知道了,下葬那天,黄圩老家大半个村子的亲朋好友、老老少少赶来为他送行,场面感人!老人们说:“我们之所以来为他送行,不是敬他的官职,而是敬他是一个铁骨铮铮、不计功名利禄的汉子;敬他是一个出生入死的英雄;敬他是一个忠孝两全的君子!”这是老百姓对他的最终评价!
【作者:殷昌树 孙前柱 原载《红笺留香》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