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殷本纪》:“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僇辱之。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武乙猎於河渭之间,暴雷,武乙震死。”意思为:武乙暴虐无道,制作了一个人偶,称之为天神,然后与之下棋,让旁人为天神走棋,最终天神输了,于是武乙就羞辱天神,制作了一个装满血的囊袋,仰天射向人偶,说这是“射天”。后来,武乙在郊外打猎时,被雷震死,这种死法充满贬义与羞辱,似乎预示上天降下惩罚,武乙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雷震死的帝王。所谓“无道”,即为暴虐、没有德政,差不多是对一个君王最差的评价。
如果只看司马迁的记载,那么射天的武乙大概率是“无道”之君,即“武乙无道,祸因射天”。然而,甲骨文却显示,武乙射天另有深刻背景,他的射天其实让中国避免了像西方一样神权至上,避免了中国沦为神权国家,不仅不是无道之君,而且还有大功于中华民族。
首先,殷商王朝是王权国家,还是神权国家?
殷商族奠基者是契,此人其实是一个大巫师。根据史书记载,虞朝虞幕、夏朝大禹、商祖殷契、周祖后稷四个人中,其他三人都与农业生产有关,唯独殷契“和合五教”,属于精神文明范畴,因此在上古社会里殷契只能是巫师角色。
成汤灭夏建商之后,王朝还延续了传统,巫师依然拥有非凡地位,甲骨文卜辞反映了这一情况。殷商朝掌管卜筮祭祀的神职人员,可以称为“贞人”集团,他们不同意某件事,殷王就不能实行。石志勇的《甲骨文金文文象关系比较研究》一文指出,甲骨文五期(帝乙、帝辛)前,王权低于占卜的神圣性,需要遵从占卜的意见,但帝乙(武乙之孙)时王权控制了卜筮之权。不过,遇到强势的帝王,王权并不相信占卜。《归藏》易经记载:武丁准备出兵之前询问吉凶,卜筮得困卦,龟壳裂纹显示结果为顺,即“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最终是武丁“不信”,至于到底有没有出兵,这就不知道了。可见,殷商朝王权与神权必然长期处于激烈争斗之中,遇到如武丁这样的强势帝王时,王权可能占据上风,但肯定无法完全消除对方,因为贞人代表大贵族阶层,甚至其中不少是兄弟叔伯;遇到弱势的帝王时,神权无疑就会占据上风。
因此,殷商朝不算一个完全的神权国家,世俗国王也有很大的权力,但如果王权长期不振,神权有可能变强,乃至一家独大,从而让殷商朝真正成为一个神权国家,就历史上的西方一样。
其次,武乙射天是一次对神权的极端反抗?
搞清楚了殷商朝权力结构,再来看“武乙射天”,那么无疑就容易理解了。武乙执政时,王权与神权争斗还很激烈,为了压制对王权构成威胁的神权,武乙采取了“射天”这个极端手段。由此来看,武乙改革比较激进,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对中国来说无疑却是一次进步的改革。经过武乙射天之后,在帝乙时已经基本扭转局面,实现了王权压制神权。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神权拥有数百年的底蕴,不是两三代人可以消除,帝辛时继续打压神权,提拔地位低下的“小臣”,昏弃微子启、比干等人后,神权势力降到冰点,于是以微子启为代表的贞人集团,几乎全都反帝辛叛国,史记中说“殷之大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微子启也持祭器向周武王投诚。
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武乙不仅没能改变殷商朝颓势,还为殷商朝灭亡带来外患,即将岐山一带赐给姬周古公亶父,与放纵东夷部族逐渐兴起,最终姬周与东夷两线造反,成为殷商朝灭亡的直接原因,但武乙射天对神权发起了最大最狠的挑战,是世俗王权战胜神权的里程碑事件,无疑应该给予正面评价。
可惜的是,如此一位对中华文明立有大功的帝王,在郊外打猎时意外死去,却被污名化为“震死”、“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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